希特勒唱nobody冯处长是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第一军作训处当小参谋时的顶头上司，也是影响我一生行为的导师。

　　冯处长本名冯志道，1935年生人，系陕西兴平市南市镇子孝村人氏。这个村子位于兴平市东北二公里的北莽塬上，隶属咸阳市，距唐明皇与杨贵妃生离死别的马嵬坡只有十多公里。

　　冯处长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入伍的老兵，在军界小有名气。但他的履历却很清爽简单，没几行字就写完了：志愿军参谋学校学员，第一军第二师作训科长、第一军作训处副处长、处长，第二师副师长，第一军副参谋长，江苏省军区副参谋长。

　　冯处长被他的家乡引以为豪。比如兴平市人民政府网站记载，自民国以来，子孝村出了五个名人，第二位便是冯处长。原文是：冯志道（生年不详），中共党员，曾任江苏省军区副参谋长。

　　子孝村出的名人其实不止五个。中国历史上“二十四孝”中的“董永卖身葬父”“丁兰刻木思亲”两个孝道文化典故就出在这里，有现存的槐荫庙、丁公祠、董永墓、七仙女墓、丁兰墓等古迹佐证。村中传下来的七仙女故事与黄梅戏《天仙配》的情节一模一样：玉帝小女儿思慕人间生活，随六位姐姐在凌虚台游玩时，在子孝村遇董永萌发爱慕之情。经土地爷说合，槐荫树作媒结为夫妻。天兵天将传玉帝圣旨，限七仙女午时三刻返回。七仙女不忍丈夫无辜受害，在槐荫树上刻下“天上人间一条心”后返回天庭。村里至今还长有一棵须三人合抱的第二代古槐，史称“槐荫树”。

　　冯处长从军的多一半时间都在作训部门工作。这个部门，是陆军和一部分军（兵）种部队指挥机构中的一个部门，是“作战”和“训练”的合称。主要职责是战时协助指挥员指挥打仗，平时组织训练。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作战和训练的主管部门，是军以下部队指挥机关的牵头和核心部门，在各级指挥机构中排名均为第一。

　　冯处长直接领导我不到三个年头，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却受益匪浅、影响一生。虽然他的职务经常有变化，别人对他的称呼也经常有变化，但我始终习惯性地尊称他为“处长”，里面包含有学生对老师、徒弟对师傅的尊敬，与官大官小无关。

　　我与冯处长的交集，开始于1980年的年底，此时我在第一军二师作训科当作训参谋将近两年了。

　　那时我正是二十六七岁的锦绣年华，在吕兴旺师长、王凤鸣参谋长、陈元发科长、陈光运副科长一干人手把手教导下，参谋业务日臻熟练，工作逐渐得心应手。

　　转眼到了年底，接到军干部部门的通知，要调我到军司令部作训处工作，当时傻乎乎地不知进退，居然不愿意去。于是去找吕师长，想让师长给军里说说，免了这个差事。

　　吕师长是老资格的军人，抗日战争时从山西老家入伍当八路军。我刚当参谋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和吕师长、陈科长一起，到六团二连去组织名为“加强步兵连对立足未稳之苏军伞兵分队进攻战斗”的研究和示范性演习。六团二连是个功勋连队，战争年代曾被西北野战军授予“攻如猛虎连”称号。1964年“大比武”期间一军还隶属于武汉军区，二连三班代表军区，参加全军步兵五大技术比武荣获团体第一名，受到贺龙元帅、元帅、罗瑞卿大将的亲切接见。

　　不过这次研究的是个新课题，包括军事院校也没搞过。从研究苏军伞兵分队、演习方案、企图立案到实施计划、组织现地勘察、训练、演习解说、观摩组织、演习总结等全过程搞了一遍，吕师长很是满意，也认可了我这个新参谋，所以也不想让我走。过了几天，他特意给我说，已经给冯处长说过好几次了，架也吵过了，他非要你去，犟不过他，那就去吧。去了也好。没招，我只好打起背包去报到了。

　　去了才知道，冯处长一次性从三个师各调了一个人。一师调了“硬六连”排长蒋谟祥，三师调了郑水成。三人从报到之日起各晋升一级，我和郑水成为正连职，蒋为副连职。但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知道为何在二师选中了我。

　　几年后才知道，冯处长作过调查，对我的工作是肯定的，尤其是看中我在1980年4月在《解放军报》发表的一篇研究作战对手的文章，叫《编制混乱装备杂乱的越军步兵分队》。当时正值我军第一次对长期被视为“同志加兄弟”的越军作战。几十年不打仗了，我们面临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作战地区地形特点是什么样的？战术特点是什么样的？都说不清楚。尤其对驻防江南繁华之地的部队来说，这一些更是陌生、一无所知，需要从头开始做深入详尽的研究。在《解放军报》发表学术文章，这是二师司令部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事情，于是司令部和科里来来回回地表扬，为此我还立了一个三等功。说实在话，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变成铅字，而且是在全军性的大报。所以，1980的这一年，成了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机。

　　我们成为他当处长期间最后一批调入的参谋。多年之后，大家在回忆冯处长时，都说你们三人是冯老道的“关门弟子”。我也很乐意这个说法，感觉很是幸运。他是我在军中的导师之一。

　　他个子不高，微胖，敦实。用脑过度使他的头发不多，属于“地方保护中央”型的，周边稀稀疏疏的几缕头发经常被他用手往中间梳。

　　过去的65式军帽，就是中间有一粒红五星的那种草绿色解放帽，别人戴起来都要用双手，戴上了还要反复整理，看起来有个“大盖帽”的感觉。但冯处长戴得不讲究，往往单手往头上一扣，扣了后也不整形，硬生生戴成了“鸭舌帽”。

　　他基本上是眯眯眼，需要聚焦某人某物时，双目经常眯成一条线。腿有点罗圈，脚有些外八字，走起路来少许有点鸭子步的感觉，一双鞋的两个尖被他穿得能翘得高高的，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冯处长不会普通话，张嘴就是满口的陕西官话。他的口头禅是：妈来个P！他也不是骂人，只是口头禅而已。其实他发起火来也不像发火，很像是在说“相声”。所以他对部下发火的时候，被训斥的人总是笑咪咪的。批评人也不一般，标准的格式是，你这个XXX，你怎么能这么干呢？我们是XXXX，昂？知道了吗？连骂带教，数落一番，说得你心服口服。

　　他有一个不大的本子，基本上是随身带的，动不动就拿出来写上几句，被我们戏称为“皇历”。召集大家集体研究某个问题时，小本子就拿出来翻上几翻，新思想、新观点就来了。“四六句”“顺口溜”被他用的炉火纯青，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他很善于用最普通的事例、最通俗简练的语言，说明和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每当他打开小本时，大家不由得都笑说，处长的皇历又拿出来了。我没看过他小本上写的是什么，估计是每当灵感突现时马上记下来以备忘的。在他处里当过参谋的人，自觉不自觉地染上了这个“毛病”。

　　冯处长爱动脑筋。他或看书、或改材料时，习惯性地蹲在办公椅子上而不是坐着，戴上一副椭圆型的、镜片薄薄的眼镜。这眼镜平时是不戴的。他戴眼镜也有趣，别人都戴在双眼正前方，他却是架在鼻梁上往下看的，有点像旧时戴瓜皮帽穿长袍马褂帐房先生的形象，只不过穿的是军服而已。

　　冯处长点子多，话也多。话多有时是好事，有时则相反。据说有一次，上级首长到部队检查工作，按惯例是本级主要首长汇报工作，结果冯处长却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抢了风头。他的领导很了解他，也不在意他多讲点什么。但听汇报的人却受不了了，质问道，这是谁呀？

　　这个段子版本较多，出处不详，流传甚广。其中最权威的版本，当是已退休的原安徽滁州军分区薛文滔司令员在他的《追梦》中写的。薛司令当排长时就被调到一军作训处，在时任副处长冯志道领导下工作。后来薛司令当团参谋长时，又在副师长冯志道手下工作。薛司令是认冯处长为老师、“恩师”的，所以他这个版本应该是最正宗、最可信的。不妨原样抄录如下：

　　“二师政治部宣传科干事董秋喜喜欢说俏皮话，是个活宝。冯副处长在二师作训科当科长时，与董干事开玩笑挖苦他说：‘你宣传科分管的报道组写稿子写错了例子，师篮球队篮球场上打架打破了鼻子，师宣传队演铁梅的演员演出时夹掉了辫子＇。说罢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没过两天，董干事反击，说冯三个一样：‘站着和坐着一样，笑和哭一样，说假话和说真话一样。＇此话传到冯的耳朵里 ，冯说：‘，前两个一样还差不多，我什么时候说假话了？＇此话在二师广为流传，一时成为笑谈。”

　　这个段子从此发展成了冯处长的标志性形象，渐渐传遍华东军界。凡听了这个段子，又见过冯处长的人，无不哑然失笑，大呼形象、经典。我们当然是不敢说的。

　　还有一个段子是说冯处长口才了得，出口成章的事。据薛文滔司令回忆，“在文革期间，他在8184部队当参谋。部队在郑州支左，一旦与造反派辨论，部队领导都指派他出场。每次他都把造反派驳斥得哑口无言，得胜回朝。”

　　冯处长为人直率随性，军里首长们都很器重他，信任他，喜欢他。他和军长、政委，副军长、副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后勤部长们这些军党委常委们的关系很融洽，用“没大没小”形容最恰当不过。只不过首长们从不叫他冯志道或冯处长，都很干脆利落地昵称他为“冯老道”！

　　张霖军长八路军出身，是黄新廷、等人在山西招收的一批学生兵中成长起来的高级指挥员，身经百战，后来调到北京军事学院（国防大学）当了副院长，授中将衔。冯处长深得张军长青睐，平时经常和军长嘻嘻嘻哈哈，什么话都能讲，什么玩笑都能开，张军长对冯处长出的主意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冯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一军参加对越作战前的军长傅全有是山西原平人，他也特别倚重冯处长。有一次重大任务完成后，大家都很兴奋，喝酒庆祝时都有点多。只见军长搂住冯处长的肩膀和脖子，很动情地用晋北话说：“老冯啊，你真是我的好帮手啊！”我在场看到和听到这些，也深受感染和教育。这可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上级为了让你卖命而忽悠下级，乃是真情的流露，是一名指挥员对他最亲密最得力最信任最欣赏的参谋人员最好的褒奖和肯定。

　　冯处长不但赢得主要指挥员的信任和倚重，和军机关30多个处的处长们关系也很融洽，在诸多精明强干、个个英豪的处长们眼中，他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物。可见其人气威望之高。

　　冯处长当处长的年代，除了军首长多为山西人外，各师师长、政委绝大多数也是出自八路军晋绥老根据地，资格老，水平高、有战绩，军里首长和他们讲话也是要有商有量才行。但冯处长与这些指挥员讲话时，经常也是骂骂咧咧，嘻嘻哈哈就把事办了，人家也听他的。这很奇怪。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尽管冯处长有此人望，但他也有怕的人。张文彪副军长，当过一军参谋长，不知什么原由，冯处长就是怕他，从不与他开玩笑。受到张副军长批评时，从不嘻嘻哈哈，从来都是老老实实不啃气地听着。大概在1981年左右，全军进行了一次较大声势的正规化建设。有一次军首长机关及直属队近千人在大操场阅兵，张是阅兵首长，冯是阅兵指挥员，不知什么原因，冯处长整队后向张副军长致报告词，张副军长让他重报一次。大庭广众的正规场合，这样做是很尴尬的事情，但冯处长毫不在意，你让再报我就老老实实正正规规地再报一次。

　　冯处长处理关系“人见人爱”的秘籍是公开的，也是他经常拿出来教育我们的，这就是：“把同级当上级，把下级当同级”。在他貌似大大咧咧的背后有一颗睿智大度的心。难怪大家都信服他，难怪他自带强大气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都是一片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