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动漫全集莎士比亚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事实上，一千个戏剧导演的眼中，也有一千个莎士比亚。

　　在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虽然不如西方国家那样常演常新，却也始终以各种各样新的方式被演绎。2012年，被称为莎剧王子的焦晃在78岁的年纪再度主演了《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让观众得以重温莎剧在中国曾经的面貌。事实上，最近20年，这样经典传统风格的莎士比亚不再占据主流，国内排演莎士比亚作品的风格也越来越趋于重新解读和现代呈现。国外各种版本的莎剧引进，也开拓了观众和戏剧从业者的眼界。

　　今年是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而两年后的4月23日，将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的纪念。届时，包括英国文化协会在内的组织将会展开更隆重热闹的一轮纪念活动。在中国，这两个月内虽然没有大规模的莎士比亚纪念活动，莎剧演出却络绎不绝。仅在上海，就有中国导演田沁鑫和英国TNT两个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先后上演，上海话剧中心和英国人合作的石库门版《驯悍记》也将复排上演，而上海大剧院将在本周末演出由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和苏格兰国家剧院联合制作的《麦克白后传》。

　　而在北京的国家大剧院，更将举行一场绵延近8个月的“致敬！莎士比亚”暨国家大剧院纪念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系列演出。8台剧目包括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苏格兰国家剧院、美国洛杉矶演员班剧团、英国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等国内外八大艺术院团，也算是一次莎剧的难得汇演。在演出进行的同时，早报记者采访了几位国内排演莎剧的代表性导演，对于莎士比亚的时代意义和莎剧在当代中国的演绎，他们有着各自的理解和实践。

　　短短半年多时间，国家话剧院女导演田沁鑫就创作了两个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且是两部风格截然不同的戏：一部将剧情移植到中国的1970年代，用清一色的韩国演员，以摇滚节奏边唱边跳演绎。另一部则是用以纪念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的新作。从4月22日至27日，这部作品在上海艺海剧院上演6场，也成为上海为莎翁庆生期间的重要演出。

　　田沁鑫的这一次改编，着力于在原有故事构架和莎氏文学气质基础上，做最接地气的“汉化”。“我的主要工作是对剧情和人物设置作了‘转译’，让故事能够融入中国语境，让莎大爷能说上中国话。”田沁鑫说，在这个戏中，原本发生在欧洲的故事变成了“中国城乡接合部的浪漫与残酷”。剧中，两个贵族家庭之间的争斗被转译成“一场丢自行车引发的血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一见钟情是因为修灯泡的偶遇，贵族家庭的舞会变成了地下酒吧演出，两个人的互相眺望也从浪漫的阳台转移到了电线杆子上。

　　影视明星殷桃和李光洁在剧中分别饰演朱丽叶与罗密欧。两人玩着手机、喝着啤酒、弹着吉他、唱着摇滚、戴着墨镜、耍着棒球、打着架子鼓、说着俏皮话，现代语汇里夹着朱生豪翻译的最美莎翁台词。甚至宝莱坞歌舞、数来宝等欢快的喜剧元素也被田沁鑫加入了剧中。

　　对于这样的“转译”和改编，田沁鑫解释道，“虽然《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世界经典，但与中国观众依然存有距离感，仍有很多人不理解主人公的极端行为，也并不相信这场爱情，我这一次就是很真诚地把《罗密欧与朱丽叶》搬到中国舞台，既是在向大师致敬，也是想让中国观众重新解读并认识这位才能非凡的文学巨匠，让大家读懂‘罗朱’的精髓。”

　　对于田沁鑫而言，和莎士比亚的缘分是20年前就结下的。那一年，还是一个普通学生的她踏上了英伦土地，并去了莎士比亚的故乡，斯特拉斯福。在这个英国小镇，有莎士比亚的故居，也有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和它的剧场。没想到之后的20年间，田沁鑫因为戏剧去了无数次英国。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到如今在世界范围都有影响的女导演，田沁鑫觉得，“也许是莎翁的文学光芒一直照着我”。

　　不过，在还是戏剧女青年的时候，田沁鑫对莎士比亚并没有太大的景仰。“我对莎士比亚曾有怀疑，起初认为他非常伟大，但接触以后又觉得莎士比亚的戏有时候也有些冗长，也有写断篇儿的时候，有的人物甚至设计得很鸡肋。”

　　2008年，她根据《李尔王》的戏剧元素编排了一部话剧《明》。而从《明》到这一次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田沁鑫对莎士比亚有了一个重新认识的过程。 “莎士比亚确实是个天才，一对小男女的爱情，就那么点儿事，能够让他写得如此千肠百转，起伏跌宕。”她说，自己有个朋友和他一样，读书时也很怀疑莎士比亚，这人的剧本真有这么好吗？看着也就还行啊。但等他朋友40多岁自己开始排莎剧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莎士比亚的剧本真的写得好：“他的结构太精彩了，太有控制力了，人物又如此鲜活。这些伟大的东西永远是存在的。”

　　不过，对于莎士比亚，田沁鑫始终认为 “没什么可仰视的”。“莎士比亚在朱生豪先生的翻译下，进入中国已经70多年了，中国戏剧人对于以莎士比亚为代表的外国戏剧一直比较理性，多以仰视的手法在排，这样的结果就是中国人演的外国戏我们不爱看。”

　　田沁鑫谈到她年轻时印象中那些莎剧说，“早年的时候，我们中国人还在模仿的阶段，演莎剧的时候也在很努力地模仿，模仿他们的生活方式、讲话样子，甚至于他们的礼仪，演员们特别努力地想演一英国人，虽然他们可能从来不认识英国人。后来虽然不戴假发了，但表演仍旧停留在表现主义层面。”在田沁鑫看来，如果国外剧团来演莎剧，虽然听不懂，但我们却爱看，这是因为人家就是那样的生活背景，不用去找状态。可见在搬演外国戏剧时我们需要一道重新编码的工序，这也是她对《罗密欧与朱丽叶》进行“转译”和改编的原因。

　　谈及莎士比亚作品之所以会几百年久演不衰，在世界范围产生这么大影响，田沁鑫笑说：“这是因为大英帝国太牛了。他们对自己文化名人的推介太好了，几百年来的文化推广孜孜不倦。因为帝国的强势，他们的文化在全世界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先是欧洲后是全球。而且文化膜拜这件事，其实全世界人都爱干。”

　　蒋维国最近在上海导演《仲夏》，一出听上去让人难免误解为是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的作品。但事实上，这是一出全然无关的新创作品。

　　蒋维国是上海人，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他下过乡，编过黄梅戏，当过地方剧团演员。1989年离开中国，在美国纽约大学和耶鲁大学做了三年访问学者，之后又来到西方戏剧发源地英国利兹大学戏剧系。之后，他前往台湾某艺术学院任教，一年后又成为哥伦比亚大学戏剧系客座教授。2001年，他在全球50个应征者中胜出，成为香港演艺学院戏剧学院的院长。十几年间，他一直频繁往来于内地和港台，并和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合作排演了多部作品。

　　蒋维国在西方戏剧中浸泡了12年，对英国和美国的戏剧有很深入的了解。而他和莎士比亚，也有着不小的缘分。1986年出国前，蒋维国导演了一出黄梅戏《无事生非》，参加了中国第一届莎士比亚戏剧节。在这部黄梅戏《无事生非》中，用完全中国化的情节讲西方故事，马兰、黄新德等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都参加了这台剧目的创作。

　　回忆起那一次莎士比亚戏剧节，蒋维国说，“其实当时中国人的莎剧观念已经很开放，有好几台戏曲都以一种新的方式在演绎莎士比亚，给国人以启示。”

　　离开中国时，蒋维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去看看真正的西方戏剧。而在西方的12年间，蒋维国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莎剧。有穿着西装的哈姆雷特，把一个复仇的故事演绎成一个大公司的职场戏。而麦克白有可能出现在一战时期的战场。“总而言之就是演法五花八门，莎剧在这里，得到了一种真正自由的创作。”

　　但是，莎士比亚在西方也并不多都是现代派的样子，依然有很多古典主义的演法。但即使是最传统古典的莎剧，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蒋维国说，这也是西方戏剧最让他感慨的东西，那就是多元并存。

　　不过，蒋维国对于当下国内也尝试各种样式的莎剧也有自己的想法：“其实我觉得，对于欧美国家的人来说，莎士比亚是他们非常熟悉的，所以应该用各种方式重新解读。但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莎士比亚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过多解读也并不一定是好事，因为大家会以为，莎士比亚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我们这里或许更需要一些古典的莎士比亚戏剧。”

　　在结合了自己受到的西方戏剧影响之后，蒋维国又导演了多部莎剧。1994年，他在英国利兹大学导演了一出英国人演出的《麦克白》，带到了上海参加国际莎士比亚戏剧节的演出。之后，在香港导演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整个舞台被设计成一个时空隧道，在18世纪和现代社会间穿梭，以表达爱情永恒的主题。几年前，他还在台湾导演了一出台湾客家歌舞剧《福春嫁女》，把《驯悍记》做了非常本土化的改编，也是一次非常有趣的尝试。

　　被问及莎士比亚在全球范围为何至今仍是常演剧目，蒋维国说，这还是因为剧本的魅力，莎士比亚这个作家无论如何都是伟大的，他把人性中所有的因素都写到一种极致，包括嫉妒、残酷等，至今提起来仍然能找到共鸣。

　　对于莎士比亚在西方，蒋维国说，“这就是他们文化的一部分，尤其是英美国家。他们从小学开始就接触莎士比亚，孩子们在课本里会读到莎士比亚的剧本，老师还会带着他们去各个剧场看戏。我在国外的很多剧场都遇见过老师带学生们来看莎剧。很多人到了中学就会自己演莎剧，这是他们基础教育的一部分，所以莎士比亚在西方人心中是根深蒂固的。”

　　谈及此 ，蒋维国忍不住发起了牢骚：“莎士比亚是他们英国人的老祖宗，他们从小就会去接触，所以英国人的戏剧根底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要说我们国家的戏剧和当代欧美戏剧的差距这么大，其实本质还是要从戏剧教育抓起，只有戏剧教育，才会从根本上改变国民戏剧素质。”

　　从《哈姆雷特1990》到《理查三世》。从复排版《哈姆雷特1990》到《大将军寇流兰》，林兆华的每部莎剧对于中国戏剧几乎都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1989年，林兆华戏剧工作室成立。1990年冬，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小剧场上演了林兆华工作室的第一部作品《哈姆雷特1990》。那些希望重温莎翁名剧的人们惊呆了。林兆华采用独特的“角色换位”手法，对《哈姆雷特》进行全新的解读，他让剧中角色在某个特定时刻转变成哈姆雷特，使作品形成了极强的解构性。这部剧在当年反响极为火爆，甚至创下购票队伍长达数百米的纪录。

　　对于选择这部作品作为自己工作室的第一个剧目，林兆华说：“对戏剧，我没有责任感，我就是喜欢，我觉得好玩。我也从来没有将西方古典剧目介绍给国人的想法。”

　　但他感觉“当时全中国只有一个戏剧模式，这不正常”。同时，他是在寻找自己的言语系统，确认自己的风格，找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在这一过程中，对古典作品的重新诠释，不过只是手段。“直到今日，许多欧洲人仍然不信中国人能够排出像样的莎士比亚戏剧，他们对中国戏剧的认识还停留在猴戏。而这一版的《哈姆雷特》，东方人的解读令他们惊奇。”

　　18年后，林兆华再一次重排了《哈姆雷特》。原来的主演梁冠华、陈小艺变成了濮存昕和高圆圆。在这一个版本中，林兆华更加强调历史的偶然性，加强了人的换位表演。剧中甚至出现了三个人同时说哈姆雷特的台词，以表达“人人都是哈姆雷特”的主题。林兆华想借此说，人的处境永远处在变化之中，尤其是现代人的处境比莎士比亚的年代更加五花八门。

　　2007年，林兆华根据莎士比亚悲剧《科利奥兰纳斯》创作了一出石破天惊的《大将军寇流兰》。2013年，这部作品被英国爱丁堡艺术节选中，成为中国第一部在这个全球最重要艺术节舞台上演出的大制作。今年，它还作为国家大剧院“致敬！莎士比亚”演出季的作品再度上演。

　　《大将军寇流兰》以大歌剧式辉煌、壮丽的马勒《千人交响曲》开篇，濮存昕扮演的大将军高昂着头入场，跟随其后的，竟是两支毫无征兆的摇滚乐队。乐手们“斗乐”的舞台随即成了两国交战的战场，双方主帅抢夺话筒，就是在抢夺描述战争进退的“话语权”。诗化的语言、强有力的节奏、空阔的舞台、多变的灯光，以及摇滚乐所带来的冲击，都让这部经典作品更具先锋的意味。

　　《科利奥兰纳斯》并不是莎士比亚为人熟知的作品，但林兆华说，“这个作品与以往的莎翁戏不同，这个戏比较干，是个说理的戏，没有儿女情长，在欧洲也很少排。但当时看原著时，它对统治阶层内部的关系、统治阶层和老百姓的关系的描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对于莎士比亚，20多年来，林兆华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态度。“人应该寻找自己的艺术。我不为莎士比亚服务。”

　　但他同时强调，“我们不仅仅需要莎士比亚，我们更加需要我们自己对莎士比亚的认知，这才是经典的价值所在。每个人都有诠释莎士比亚的权利，当然每个人也都有评价这种诠释的权利，所谓永远的莎士比亚，并不是莎士比亚本身，而是我们赋予了莎士比亚什么。正如布莱希特所言，有能力这样做的人才有权利这样做。我们必须重新诠释，否则我们无法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