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滋堂讨论《乐队的夏天》第二季时,很多人把五条人和重塑互相对立,给他们贴的标签分别是“接地气”和“文化精英”。
但我认为,五条人的对立面从来都不是重塑,而是那些喊着“不应该描述那些人”的人。
“你有没有考虑,你的电影被外国人看到,会影响他们对上海、对中国的印象,甚至会影响外国人对中国投资的信心?”
“想那么多外国人干吗?就为了那些投资,为了外国人怎么看中国,我们就忽视一种真实的存在吗?中国十三亿人口中有很多人依旧生活在贫穷的环境中,难道我们可以无视吗?”
如今,二人的那次争论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但在社交媒体里,你依然可以看到相似的争论。
尽管与那位女生持相同想法的人,理解贾樟柯的人,两边谁也没有说服谁,然而时代的风似乎把那位女生对贾樟柯的质问,鼓动成为最主流的呐喊,占据舆论高地。
不过,只要你把目光从网络移开,投回现实,并不难找到那些所谓脏兮兮的地方。
而且从人员流动来看,这些脏兮兮的地方,与那些“高大上”之地并不隔离对立,而是互通的,并不割裂,无法折叠。
比如在大城市里,那些见不到太阳的地下室,简陋的城中村公寓,相对于大厦林立,彻夜通明的CBD区域、是脏兮兮的。
但这些地方,却让无数刚毕业的外地年轻人,做小本生意的商贩,送快递外卖的打工者,有了不需要花费太多房租的容身之地。他们在这里得以在大城市里实现自力更生,积累进一步向上攀爬的资本。
又如无数个土不土洋不洋的县城,相对于一派现代化景象的大城市,也显得脏兮兮的。
但这些连接城市与乡村的中间地带,却又是无数农村少年接受教育,开阔视野,不再重复父辈命运的起点。
如果将时间放长到从80年代到现在,那么每一个来自县城,乡镇的“小镇青年”,几乎都曾在“脏兮兮”的地方生活过。
以人数而不是话语权来衡量,这些“小镇青年”必然会是这个国家的主流人群之一。
无视小镇青年的话,那么无论是记录这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历史,还是想展现当下社会,不仅不完整,还会失真。
那些从这个群体走出,又能把这个群体的故事讲好的人,自然也就成了“人民艺术家”。
B站上有一则名为《县城》的混剪视频,播放量34.6万。其中有几组镜头,来自贾樟柯的《天注定》《山河故人》《江湖儿女》。
视频的背景音乐,是华北浪革的《县城》。他们在歌里反复吟唱着八个字:没有县城,万万不能。
虽然这不是五条人的作品,但对于“没有县城,万万不能”这八个字,想必他们有着线.
阿茂与仁科都在广东海丰县长大,2004年到了广州后,在石牌村做起了“走鬼”,摆了四年地摊。
2007年,广州要准备举办亚运会,俩人结束了走鬼生涯,盘了一个店面开始卖唱片;2009年,俩人正式组建五条人乐队,并录制了首张专辑《县城记》。
讲述这些故事时,五条人从来不对这些普通人做道德审判,也不为他们打逆天改命的鸡血。
对好色的老光棍阿炳耀,他们哀叹“真是可怜呦”;对失去初恋的打工仔,他们安慰说“明天的太阳依然为你而升起来”。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仁科与阿茂,能够因为音乐认识,继而走出海丰,搞起摇滚,也是有时代原因的。
好在那时在三环内找个地下室还不算什么难事,月租只需要三四百块,剩下的钱足够用来吃饭、交通。
尽管从住进地下室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期待搬出去,住进楼房里。但我并不觉得那段日子有多么难捱。反而在觉得自己惨的时候,会及时告诉自己不要顾影自怜。
写这篇文章时,我总会追问一个问题,贾樟柯的电影也好,五条人的歌谣也好,到底有着怎样的现实意义。
然而人这种高级动物,除了解决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这些生理需求和问题,还得找到许多东西,填充自己的生命,好让它看上去有意义,让它可以消解无聊、驱赶痛苦,让它以有涯对抗无涯,让它终将尘归尘土归土时,可以坦然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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