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约定我第一次听说柳森严这个名字，是从我爷（ya2）老倌嘴里，那天他喝着用洋瓷把缸装的白沙散装啤酒，磕着煮熟的盐鸭蛋（那是他最喜爱的两样东西），平时不太爱说话的父亲，话匣子一打开，话就多了。

　　“有时候我听你们箇些小屁股扯谈，这个草那个草，算么子啰？解放前长沙最大的黑社会头子柳森严，你听说过冇？”

　　我摇了摇头。我爷老子继续说：“柳森严轻功了得，飞檐走壁，对着一缸水吹气，那水注子飚起丈巴高……最后还不是被人民政府抓起来哒。铁链子锁起，他随便一用劲就挣脱，怕他跑，只好把铁链穿过他的锁骨，箇样他气功就发挥不了，反正不把他枪毙，看守所蛮劳神，怕他跑，又怕有人来劫狱，他徒弟多。”

　　我觉得我爷讲得有点不合逻辑，没戴铁链给抓了，没看到神功，戴上脚镣手铐关在监狱里面却反而出现那神乎其神的表演。老班子讲故事历来是这样没逻辑，不信你去回味，如果是盖世英雄或者拥有盖世神功的身陷囹圄，那都是用了奸计，反正你不能怀疑盖世英雄是不是本事有点欠缺，盖世神功是不是不存在？

　　父亲跟我讲这些，一方面是他对柳森严有好感，另一个原因就是起警示教育作用：一个人本事再大也要走正道，不能在社会上乱飘。

　　我爷老子讲，柳森严武功高超，旧社会长沙的几位武林高手，陈斌生，冯八胡子，唐六扮桶，都跟我爹爹（dia1）关系蛮好，我爹爹是黄埔四期毕业生，1947年就死了，葬礼上来了一堆江湖人士，柳森严也来了，西装革履，夹了把红油纸雨伞，奉上400块大洋作为帛金。

　　400大洋在当时算是一笔巨款，我没想到我爹爹这么牛逼，于是经常有意无意地询问我父亲，让他讲讲旧社会江湖上的事情。

　　据他说，民国时期长沙黑道主要还是洪门、青帮，各种江湖黑话，暗语，规矩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洪门老大手放在肩部，管事人放肘子处，依次往下，成员初次见面时都会拉拐子，拇指越高，地位也就越高。

　　青帮在全国各地都有水湾、码头、港口，粮船、盐船，用帮话进行联络或是求援等。青帮成员到了外地或是“兄弟”家门口的时候，敲门就是一门学问，要讲究“三四轮敲”，也就是先三后四，门内人会问“什么人”，门外的回话：“今日香堂我来赶，安清不分远与近。”这是在向门内的人传达“自己人”的身份。

　　在进入家门之时，一般要先迈左脚，进门落座后脱帽，帽子应仰放在桌上，以求水中行船永保平安；饭前洗手洗脸时，衣袖要向内翻，不得向外翻；落座吃饭不能说“盛饭”，因为“盛”与“沉”同音，这是跑水路人的忌讳；还有在握手时要用右手做出三、一、九的手势，食指弯曲呈九，拇指和其余三指都伸直，这个规定有具体含义，代表的是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因为崇祯皇帝是在那一天上吊自尽的，青帮以此来纪念前朝，不忘反清复明的根本。

　　如果一位青帮成员到了外地，想要寻求本帮派的帮助，但又不方便认识，便会在当地的茶楼让小二泡上一壶茶，独自坐在靠门边的桌子，脱下帽子仰放于桌上，用右手的四指（除了拇指）端着茶碗喝茶；或是到酒楼里，将筷子横放在盛满酒的杯子上。

　　当地的青帮成员只要看到这种情况，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主动上前来“盘问海底”，即盘查身份。经过一番交流之后，对方便大概知道其辈分高低，一旦确认是自己人后，当地青帮便会引外来人前去拜访帮主。

　　参见帮主的时候形式也很繁复，首先要行参拜礼，一边行礼，一边报出自己的船只旗号和辈分，帮主受完礼后，来者便可向帮主诉说自己的事情，在此地因何故“搁浅”，希望能够“搭个跳”以渡过难关。青帮是个极讲义气的帮会，只要是在权限内，当地帮主都会对外来者全力救助。

　　民国时期长沙的黑帮主要集中在湘江船码头，当时船运唱主角，过河西就要坐轮渡，从新河到南站沿线，各种各样的码头遍布其间，客运码头，煤码头，布码头，粮油码头，菜码头，粪码头，每个大大小小的码头都要人装货卸货，于是就有了数万码头工人，再加上船员、旅客，这些人要生活要消费，面馆粉店，茶楼酒肆，赌场烟馆，戏院电影院，青楼妓院旅社，各种各样的商业娱乐休闲业态，沿着江边街头巷口衍生。

　　现在的五一商圈，民国时期也是长沙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各种各样的黑社会帮派，堂口林立，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有盐帮、茶帮、匹头帮、钱帮、典当帮，有的严格按照江湖规矩行事，有的如同土匪强盗，如抢刼汇丰银楼的“青龙帮”，谋财害命，坏事做绝，在阳春面馆射杀了六名维持秩序的红军战士（彭德怀三军团攻占长沙总共才十来天）。

　　还有臭名远扬的“一言堂”，望城乌山闹农动，保长找到“一言堂”，“一言堂”就派人把领头的活埋了。

　　民国时期长沙除了大的帮派堂口，各种业态的地痞流氓也是多如牛毛，有“水霸”癞子脑壳（控制挑河水卖的挑夫生意，当年湘江河水清洌无比，可以看清五六尺深的浅底，是酿酒酿醋的好原料，且长沙城无自来水，居民会从挑夫手里购买河水）；“粪霸”七矮子，这些人物和事情在我们今天看来都非常好笑，但它真实地发生在我们现在生活中的这座城市，成为这座城市的过往和历史。

　　言归正传，前面说到的民国时期，也算是长沙最有名的黑帮大佬为什么会对我爷爷出手那样大方？原来在他俩不认识之前，有一次红十字会搞募捐拍卖，我爷爷捐了一幅康有为的字，被森济医院的小少爷柳森严以200大洋拍下，可柳森严并没有真正的出钱。这怎么行！我爷爷找到柳森严，劝他不要搞这种画胡子路径，一个人要是成了笑话，将来还怎么能够在江湖上混？

　　柳森严解释说，他也是一时冲动，回来找哥哥找父亲凑钱也凑不够。我爷爷问他还差多少，帮他凑齐，了了这个难。具体数目是多少，他俩从未对外说过。几十年后他送来的帛金，是来还当年的人情，而且加倍地奉还。虽说他那个时候巳经是超级有钱了，姨太太都讨了九房，他这样做算得上是有始有终，有情有义。

　　在港台武侠小说中，情义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武侠小说的灵魂，那些绝世的武功，柳森严即便是有一点，也比不上终老在长沙的一代武术宗师杜心武。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从头到尾一生一世都在为追求绝世的武功忙活，掩饰了江湖帮会主要以搞钱为目的的真相。旧社会的洪门青帮黑帮，他们帮助孙中山，帮助中国军队打日寇，同时也做了不少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恶事。有时，他们为了在繁华的商业中捞取好处，还得做一些维持秩序、行善积德的好事。

　　总之，评价历史，评价历史人物，得看历史的背景与环境，绝不是非白即黑那么简单。

　　要深入地了解长沙的历史文化传统，民国时期的长沙帮会黑社会等一众人物，是我们绕不过的一座座暗礁，柳森严只是其中一位，他在湖南省国术考试中，连前十都没进，实际名列第16位。

　　1932年10月初，柳森严与顾汝章打擂台轰动全国，门票比现在的周杰伦演唱会还要紧俏，比赛前40天，长沙的大小旅馆早就住满了来自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10月2日上午，柳森严顾汝章正式开打，还没一分钟，柳就被顾一掌击倒在地，没想到柳森严一个死狗还阳，抱着顾汝章的脚就往台下滚，纯粹在那里泻（xia4）皮瞎胡闹搞。

　　裁判弯身去扯，柳大叫一声“裁判不公——”，眨眼就没看见人了。搞得那些买了票的人非常扫兴，就像今年发生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看梅西踢球的事件一样。顾是外地人，本地人不会维护他，造谣说，擂台赛早就设计好了，柳即算赢了比赛也出不得门，他只是来露一手。

　　至于柳森严后来为什么加入了军统？在长沙和平解放后，屡次带着人从回龙山那条小路潜入城内搞破坏，我翻阅了很多资料，问了一些老人也没有得到这方面的信息。

　　在这里，我把我父亲多年前讲给我听的一则轶事写出来，抛砖引玉，希望有更多的老长沙站出来，说说老长沙不为人知的江湖过往，不要把它掩埋在万史的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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